从优秀走向卓越 ——杨明忠教授访谈录

 人物介绍:

  杨明忠,男,19438月出生,湖北武汉人,著名机械工程专家。1966年毕业于华中工学院(今华中科技大学)。1973年由电力部邯峰安电业局调入湖北农业机械学院(武汉工学院),先后任机械系副教授、教授、博士生导师,机电工程学院院长。他长期从事机械学的教学和科研工作,是学校机械工程学科的带头人。

  1990年,武汉工学院获批第一个博士点——机械设计及理论,时年47岁的机械工程系教授杨明忠被国务院批准为该专业的博士生导师。20232月,档案馆工作人员采访了杨明忠教授,他回忆了自己的求学经历和教学科研人生。

 杨明忠教授

“又红又专”  华中工学院的优秀学生

  我是武汉四中毕业的。四中以前是很有名的英国人办的教会学校(1899年英国人创办汉口博学书院,1952年始称武汉市第四中学),袁隆平就是我的校友。我高中毕业的时候被评为优秀毕业生,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华中工学院。入校后我先后担任团支部书记、班长,还担任分党委的委员。我是华中工学院当年树立的教育部的“又红又专”的全校优秀学生。

  我在学校的主要科目,包括机械方面的专业科目,特别是数学、英语,全校统考我都是第一名。一些很难的科目,比如力学,我也是第一名。后来中共党史和政治经济学全校统考,我还是第一名。我的很多试卷都在全校展览过。

  我从小跳舞跳得很好,学校文工团排节目,像跳《十送红军》这种舞,我都是领舞,表演也是领唱,当时在华工都是获一等奖的。我还会画画,特别是油画跟水彩。华工的大画,包括当年的《毛主席去安源》的画,都是我画的。

  我在华工担任那么多职务,成绩还是很好。我父亲曾3次获评武汉市劳动模范,我还是党员,这在那个年代很少。当时学校评的我,报到教育部,我就被评为华中工学院的“又红又专”的学生。学校报纸进行整版报道。

  

  下放基层  积累实际工作经验

  我是华工61级,学校是5年制,1966年毕业。当时6月份毕业等分配,文化大革命就爆发了。按照原来的计划,我是保送研究生,但因为这个原因,研究生就读不了了。当时很多人都分到工厂、农村、边疆,我被分到水利电力部直属的河北省邯峰安电业局,做了一两年。实际上不应该是我一个刚毕业的学生做这个工作,但当时很多老调度员都被打倒了,所以就从青年学生中挑了一个。因为我成绩好,表现好,作为华工的优秀学生,他们就把我挑去了。

  后来政策又收紧了,青年学生不应该留在机关,一定要下放到基层,所以我又被他们分配到马头发电厂当技术员。我还蛮幸运,没下放到农村劳动,没挖过防空洞,也没有参加那些游行示威,就一直搞机械设计。因为这个新厂任务特别重,我专业水平好,厂里面很重视我,所以在“文革”期间我就参加了很多电力部的重大项目。当时直接到每个厂来抽一些最优秀的人参加会战,主要是北大、清华、交大、哈工大、华工这些优秀学校的优秀学生。我去过北京、上海参加全国大型会战,我主要是负责机械设计和国外资料的翻译。因为我英语好,他们特别重视我。跟我一起工作的清华毕业的人,他们都是学俄语的,看不懂英语,所以英语资料都交给我。当时我把从各个渠道获得的英美发动机的参考资料翻译成中文,提供给领导去做决策。

  

  任教武工  最受学生欢迎的青年教师

  1973年我被调到湖北农业机械学院。调我来的时候特别不容易,水利电力部不放。91日开学,我进学校,就正好碰上欢迎他们那批工农兵学员。进校以后,安排我教机械设计。当时学校正进行轰轰烈烈的改革,一切都在改革中。那时候学校评教学最优秀的教师,我被评上了。这是学生评的。当时就在图书馆广场前面,把各个系组织起来,最后得分最高的是我。我一个新来的,教了一年的新教师,被评为全校教学最好的老师。

  我为什么成为学生最欢迎的青年教师?有几个原因。第一个,老教师“文革”期间被下放,多年没教书,被打被斗,他们胆战心惊。第二个,学校成立了一个最好的班,是尖子班。学校说小杨这个小孩是华工头牌(我当时刚好30岁,但看着就像刚毕业,有学生年纪比较大,我相当于跟那些学生差不多大),专业成绩好,英语也好,就让他去教。当时大家都不敢去教,就让我去教。

  之前我一直是现场设计的,我对实际设计特别熟悉,对书本不熟悉,我没教过书。当时不按书本教,书本的东西都推翻了,就是要按实际的,叫做理论联系实际。学生当时特别刁难,因为很多学生是从工厂调来的优秀工人,他们有很多实践经验,所以他们问那些老教师,老教师都回答不了他们实际的问题。讲实际是我擅长的。

  我还有个特点,我画画特别好,从小两次获得湖北省一等奖。我上课没有带过东西,不带任何仪器。第一堂课我往那个台上一站,讲机械设计。有个调皮的学生站起来,“老师我问你一个问题,你是讲这一堂课还是讲这一上午的课?”因为一门课是讲4节课,讲一节课是代课。当时我看起来比他们还小,我回答得也很精彩。我说,请你坐下来,现在已经开始上课了,第一节课休息的时候我再回答这个问题可不可以?他就坐下来,我就拿个粉笔画。我画了最难的蜗轮蜗杆汽车的立体图,我说“我们今天就从这儿开始,这个蜗轮蜗杆怎么设计”,底下鸦雀无声。我讲了一节课后,我说同学们他的问题我回不回答,同学们说不用回答了。从此以后我教课两个特点,不拿任何仪器,因为你说汽车我画汽车、你说飞机我画飞机,我画什么都行。你问哪个机床最复杂,那机床的结构,我马上就回答哪个地方是关键。我不用带任何东西,我都记得,我从来不看备课本。就这样一年后评校园里最受学生欢迎的老师,我就评上了。

  之后黄文治教授就向学校提了个要求,要我当他的科研助手。机械系的态度是坚决不放,“杨明忠是我们培养出来的,刚一炮打红,我们不放,而且杨明忠最好的是上课不是科研”。学生也抵制,机械系的学生不答应我调走,不同意换其他老师顶我的课。当时学校就做工作,最后我就变成了黄文治教授的科研助手。我很感谢黄文治教授,他翻开了我人生的另外一页。

  

  三次破格  难忘知遇之恩

  黄文治教授怎么挑上我的,我不知道,但是我见到他的时候,我觉得黄老师是非常有智慧的一个老人,他不带任何政治偏见,是个一心做学问的学者。但是当时他还是右派,还没有摘帽。人事处交代我,小杨我们很信任你,才让你跟个大右派当助手。你技术上完全听黄老的,但是政治上要提高警惕

  当时我们一老一小,两人一个风格,动作快说话快。他要主意,我想点子特别快,他要方案,我就马上出方案。他还带着我到处出差,去北京、上海调研,带我承担科研项目。这就给我后面铺平了路,我相当于是黄老一手培养起来的。我当他助手的时候,他还是右派,我很尊重他。这为我后来拿博士点、拿我作为他的学科的接班人奠定了基础。

  黄文治教授是中国摩擦学的开创者。在这之前中国没有摩擦学,国际上只有英国跟美国两个国家有摩擦学,当时是一个崭新的学科,这个学科属于什么,应该怎么弄都不知道。黄老专门阅读这些科技资料,他知道国外有个新的学科叫摩擦学,这个摩擦学既不属于机械,也不属于电力,又不是化工,但是它很重要。这个专业叫什么名称都不知道,就叫Tribology。这个“摩擦学”是我翻译的,现在这个学科的中文名词,很多都是我定的。黄老是最早在中国创办、推广摩擦学的专家。后来摩擦学越来越受重视了,把摩擦学专门定为一个学科,最后改革变成机械工程。当时国内摩擦学,除了清华就属我们最好。

  还有一点要特别感谢黄文治教授。我跟他搞了几年科研以后,1978年他当时已经平反了,是代理校长,学校突然挑选我出国。回国以后,他出席重大会议,去机械部都带着我,把我举荐给全国机械方面的学术界,学术界对我一直都很好。我在机械部承担了很多项目,这没有他的支持是不可能的。

  当时武汉工学院有三件事做得是破天荒的。我是从工厂调来的,没有职称,教学一年多就调去搞科研,然后就出国了。当时的领导们特别是陈立国书记,他们提了个建议,破格把我作为武汉工学院高级职称评定委员会最高评委。我当时刚从国外回来,连讲师都不是,就成为最高评委。这是第一个破格。当时我申请什么东西,因为我没有职称,学校立刻开会,把我叫进去,全票通过,杨明忠按正教授投票。然后就报到省教育厅去,我就在省教育厅一次评为教授,是破格评为教授。这是第二个破格。第三个破格是武汉工学院申报第一个博士点,博士生导师报的我。

  那时候我是四五十岁,全国报的都是六十岁甚至七十岁的人,报一个四五十岁的人,这是没有的,唯一的就是武汉工学院报的我。我们是湖北省第一名,又跟其他省的拼,又拼成了候选人第一名,最后到国务院去会审。黄文治教授、姜奎华院长坐在外面等我。会审最后问了一个很刁难的问题,“你们来报这个点,你们最大的特色是什么?”我没准备这个问题,我就说我们武汉工学院这个点的特色就是我们的队伍特别年轻,学术带头人特别年轻,而且他有在国内国外从事本学科的经验,还有教学经验、科研经验,他获得了国际承认的科研成果。马上第二个问题,“你们觉得你们申报的这个点最差的、最薄弱的是哪个?”我说最薄弱的是我们这个点太年轻了,学术带头人太年轻了,太缺乏经验了,知识也不够。最后我们拿下了这个博士点,上面通知武汉工学院获得机械专业博士点,博士导师杨明忠马上招生。招的第一个学生叫樊建春,后来担任中国石油学院机电学院的院长,获得国家技术发明二等奖。第二个招的学生是梁华,后来担任华为董事长。

博士生樊建春与校领导、指导教师等合影。前排右二为杨明忠,前排右四为黄文治

  后来我担任机电学院院长,学校的摩擦学科研是我负责,机械部的一些重大项目也是要我去,我还是全国教学指导委员会的委员,担任全国工业设计学会的副理事长。我主编课程教材《机械设计》。当时评比全国劳动模范,学校报的我,我就被列为机械部的全国劳动模范。

  我一直很感谢学校的领导,他们给了我很大的支持。

  

  出国留学  挑战美国标准

  我的英语,特别是口语好,有两个原因。第一是我从小就学英语,基础好。第二是因为我爱人,她是华师的英语老师(陈宏薇,华中师范大学著名英语教授)。我跟她结婚以后,她教英语,哪怕是在“文革”期间最左的时候,她每天都要听BBC英语广播,家里放的那个声音一直是英语,我相当于每天都听。我们两人可以用英语交流,这对我帮助很大。

  1978年,学校突然通知我参加全国的出国考试。我简直懵了,我做梦都没想过能够出国。先是专业考试,我成绩很好;然后考英语,考英语就淘汰了90%;再后面就考口语,口语淘汰了7%,最后只剩下3%。最终我以优秀成绩一次通过了出国考试。我就去北京参加教育部的出国培训。我在北京培训的时候考取了欧洲共同体(今欧盟)的奖学金。我是国内考取这个奖学金的第一届。所以当时我既是中国派的留学生又是欧共体挑选的中国留学生,而且我还是机械部选拔出来的(武汉工学院属机械部),我有三种身份。我获得了欧共体全额奖学金,当时欧共体一个国家派一个,我被派到了意大利的米兰。

  我在国外去过三个地方学习,米兰工业大学、意大利国家发动机研究所、欧共体ISPRA研究中心,这三个是意大利汽车、飞机的发动机研究机构,是世界领先的。我回国后获得了两项奖励,是优秀的出国留学人员,受到文化部、教育部的表彰。当时我的奖学金是欧共体按国际欧美的水平给的,那个钱70%都花不完。我把奖学金节省下来,给学校买了仪器设备,剩下的捐给教育部,给后来出国留学的人。相当于我出国留学没有花国家的钱。

 欧洲留学留影 

  我在欧洲留学的时候做了一件事,我发现了一个实验中的一个现象,这个现象挑战了美国制定的国际标准。当时导师给我一个任务,我做不出来,我就写了个报告,我说是美国标准它错了。我在意大利的导师特别好,是意大利摩擦学的主席,他支持我把这个稿子发出来,就把我推荐给英国威尔杂志的主编。当时我是在意大利最好的实验室做的,所以美国人不敢否认这个事。1980年,这个杂志的第一期第一篇文章就是我的,底下署名“武汉工学院杨明忠,中国”。这篇文章轰动了教育部和中国学术界。我是无意中做了这些,但大家认为我很了不起,挑战了美国的标准。

  我很感谢黄文治教授,如果不是他培养,带着我一直做科研,我就没有这么好的机会。

 

采访与整理:徐晔松  杨雪婷  樊晓

                                                                                                                                      审核:黎江东

分类标签

联系我们

保管利用室:027-87877036
学生档案室:027-87858391
地址:湖北省武汉市洪山区珞狮路205号武汉理工大学马房山校区东院

微信公众号

档案馆微信公众二维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