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理工 口述实录】朱瀛波:我的可可托海岁月
“你的驼铃声仿佛还在我耳边响起,告诉我你曾来过这里……”一首《可可托海的牧羊人》将我们带到了神秘又美丽的可可托海。可可托海位于新疆阿勒泰地区富蕴县境内,自然条件非常艰苦,有半年都是冰天雪地。1968年,朱瀛波和他同时大学毕业的同学们响应国家号召,来到这里,用信念和智慧、用汗水和鲜血为中国稀有金属工业创造了无数奇迹,为祖国“两弹一星”事业作出了重要贡献,书写了“吃苦耐劳、艰苦奋斗、无私奉献、为国争光”的可可托海精神。 2023年4月19日,档案馆工作人员采访了资源与环境工程学院原院长朱瀛波教授,即将步入耄耋之年的朱教授精神矍铄,讲述了他在可可托海十二年的工作经历。
我的老家在黑龙江,1963年考入东北工学院(现东北大学)有色冶金系选矿专业,1968年毕业后分配到新疆冶金局可可托海矿务局工作。那时候我24岁,和我一起毕业到可可托海的东北大学学生共有29名,6名机械系的学生,23名学矿物加工专业的,都是汉族人,而当地人全都是少数民族。矿区人员结构主要是历年分配来的大专院校的毕业生、复转军人和各地的支边人员,再加上当地的少数民族职工(主要是哈萨克族、维吾尔族和回族),可以说是一个民族汇聚的大家庭。我们为了祖国的需要来到这种艰苦的环境中,无怨无悔。
新疆面积非常大,人稀地广。那时人口就2000多万,面积是我国国土的1/6,是少数民族地区,非常荒凉,气候差异也很大。那时国家经济不发达,供应非常短缺,一切都是供给制,物质都是凭票供应。
当时新疆工业基础薄弱,交通不发达,主要的交通工具就是汽车。1968年我们从内地乘火车到乌鲁木齐,再从乌鲁木齐乘大客车走三天才到可可托海,中间在路上住两个晚上,由于新疆人比较少,驿站是非常简陋的小客栈,除了几张床和取暖用的火炉外,再没有更多的设施。一个小驿站,一下子来了几十位客人,房间和床位都不够,我们只能两个人一组,不脱衣服(太冷)睡在一张床铺上,盖一个被子,这次的经历让我们这些在内地长大的学生初步领略了新疆的荒凉和贫穷。我们吃了很多的苦,从东北坐火车然后到坐汽车,到坐马爬犁,骑马,像跨越到了另一个世界,尤其新疆和内地相比更落后,对于刚毕业的大学生来说心理落差肯定也是很大的,但是既然去了,我们就告诉自己要安心当下。
可可托海有一个实验选矿厂,这是为大选厂建设承担研究任务的实验厂,我们一起分配来的学生中有23人是学选矿专业的,专业对口,应分配到选矿研究实验厂工作。但却出乎意料把我们都分配到两个野外矿山四矿和二矿工作,无一人能进选矿厂工作。我和另外十几位同学一起被分配到离可可托海最远最偏僻的四矿。
四矿冬天不通汽车,只能马拉爬犁(那是一种原始的交通工具,一匹马拉一个爬犁),我们十几个人每人一个爬犁,一个驾驶工,再加上行李基本上就满载了。启程那天正赶上下大雪,爬犁离开可可托海镇不久,一眼望去一片白雪皑皑,天地一色,风吹雪飘,看不见路在哪里,我们一行人像大海中的孤舟,在莽莽雪原和崇山峻岭的峡谷中蠕动,经过一天的跋涉,近黄昏时刻到达了最后的目的地四矿。
在四矿,冬天选矿厂开工生产,夏天就停产,为冬季的生产和生活做储备。在四矿工作期间,我们从事了各种重体力劳动,除了在选矿厂工作外,还从事过风钻工、装卸工、伐木头、打马草、盖房子等重体力工种。在四矿工作两年后,我和大多数同学被调到可可托海,进入选矿实验厂工作,总算可以从事本专业的工作了。现在回忆起在四矿所从事的种种劳动,我觉得我学到了很多技能,同时丰富了自己的知识,也和工人发展了友谊,学到了各族职工的优秀品质。
可可托海的冬季长达半年以上,五月份有时还下雪,夏季很短,到九月底开始进入漫长的冬季,水果和蔬菜极度缺乏,大部分靠外地运进来。虽然新疆是我国有名的瓜果之乡,但是由于运输条件的限制,我们很少能吃上西瓜、苹果、梨、桃之类的水果,甚至连葡萄干、杏干之类的干果都很少见。可以说生活是十分艰苦的。
可可托海地区矽肺病很严重,在工人间蔓延,伟晶花岗岩含二氧化硅很高,粉尘吸到肺里以后就会患上矽肺病,当时车间里的防尘系统不适应可可托海的气候,那边是高寒地区,冬天很冷,零下四,五十度,矿石一遇水就结冰了,所以喷水解决不了问题,因为室内有暖气,把粉尘抽出去以后就结冰了,就把系统冻住了,整个旧的系统不能运转。可可托海矿务局就派我去解决,我通过自己的观察、实验、研究,带着工人一起变室外除尘为室内除尘,然后通过旋流,泡沫除尘器及其他各种手段,最后解决了这个问题,1978年获得了自治区的嘉奖,在大会上作了讲话,当时没有电视,我做了广播录音讲话,自治区奖励了我一面红旗、一个公文包,这个公文包后来捐给了新疆。新的系统投入使用以后,矽肺病的患病率大大下降(原来破碎车间浓度最高的时候是粉尘是每立方米2400多毫克,国家规定是不大于2毫克,比原来降低了一千多倍)。工人都非常佩服我(因为这个经历可可托海的人们都称朱教授为“工人健康的保护神”)。
因为回一次老家非常不方便,得半个多月才能到,我父母也来到了新疆,到新疆一年多以后,母亲由于气候原因去世了,这可以说是我一生中最大的悲哀。
我在新疆工作了12年,和我的校友们一起在这片土地上奋斗、劳作。当时,矿区开采条件十分简陋,劳动保护条件极差,我和校友们以及广大职工用自己的双手和简陋的机械装备开采出各种矿产品。冬天零下五十几度的严寒,我们仍坚持室外作业,有时不能带手套,手触摸到铁器或矿石就会粘到一层皮。在这种艰苦的生活和工作条件下,我们并没有怨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忘我工作。
可可托海是地质工作者向往的圣地,这里的稀有金属为我国军事工业和航天事业的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可以说可可托海与国家的命运紧紧联系在一起,用自己丰富的矿产资源支撑起了蹒珊起步的新中国。
全国恢复高考以后,紧接着又恢复了研究生考试,那时候我已经三十多岁了,我想要继续学习!当时我们没有地方买书,都是凭以前的旧书和找同学互相借书,也没有老师教我们,全靠在8小时工作之余自学。那时我连续考了三年,每一次我都告诉自己不要放弃,在1980年终于考取了武汉建材学院(武汉理工大学前身之一)非金属矿系硕士研究生,就离开了凝聚我喜怒哀乐和最宝贵青春年华的可可托海。
回忆我在可可托海的岁月,经历是非常坎坷的,生活是十分艰苦的。但我认为这也是一种历练和财富,人生的每一个阶段都需要自己去把握,只有在困难的时候努力和坚持才能走到今天。我觉得努力不一定能成功,但至少自己以后不后悔。国家的发展需要顶尖人才,但更需要我们这些平凡的人默默无闻的工作,祖国的发展有我们的一份力量,把自己的发展与国家的发展结合在一起,我们的人生才更有意义。
人物介绍:
朱瀛波,男,生于1944年,原系武汉理工大学资源与环境工程学院院长、非金属矿研究所所长、教授、博士研究生导师,湖北省粉体工程中心副主任。
参考资料:
1.相关史料来源于朱瀛波教授的口述资料
2.相关资料由朱瀛波教授提供
访谈整理:夏 玲 摄影录音:牟凯旋
审 核:黎江东